“该死的冰块们!”

芙兰在心里第一千遍咒骂着,端着装满大号玻璃杯的餐盘穿过狭窄的过道,走向靠近窗户的桌子。淡蓝色的凯末尔酒在杯中摇荡,几个同样是淡蓝色的大块头正围在桌旁,用如同靴子踩过雪地一样的吱嘎声交谈着,尖叫的冷风夹着稀疏而细小的雪花,从敞开的窗户一阵阵扑进来。她在风中打着冷战,慌不迭地把酒杯搁到桌上:“先生,您的酒,一共六杯,请问还需要别的吗?”

裹在袍子里的冰块端起一杯酒,仰起头,把它倒进那张冒着寒气的大嘴里,然后他把其余的杯子推给同伴,扭过头来,用蓝幽幽的空洞眼睛望着芙兰:“有冻猛犸肉么,来五磅,要切好的。”

“有,两银币。”

那座坐着依然有五尺高的冰山略微点了下头,转过身去继续去和他的同伙扯蛋,芙兰从桌面上抽出账单,哆嗦着写上数字,又插回到桌子缝里,然后一路小跑着逃离了这个比地狱还地狱的地方,她边跑边使劲搓着手——凯末尔酒是种比冰块还要寒冷的玩意,那些杯子让她的手都快冻僵了。

芙兰讨厌寒冷,虽然恶魔不会感冒,也不会流鼻涕(好吧,有些恶魔会的,但那和天气没关系),但冷气儿仍然让她浑身不舒服。她打心底里祝愿下一次战争能让凌诺家一败涂地,那样该死的冬天就能结束了。想到这儿,她又扭头看了眼窗外,那些白色的高塔依然在远方的平原上闪着蓝光,活像戳在奶油蛋糕上的蜡烛。

那些塔就是寒冷的源头,凌诺家的杰作,地狱本没有春夏秋冬,但被凌诺家所统治的地界,就只有无尽的寒冬。当然,黑崖城是光之王所指定的中立城,并不是凌诺家的领地,但自从上一次战争,凌诺家从卡隆家手里夺取了这块平原以来,他们就开始建造那些塔,那是能毁灭一支军队的强大防御工事,顺便也能让周围几百哩都变成冰风呼啸的冻原。

不过,下一次战争已经不远了,短暂的休战期即将过去,酒吧里的客人们常会谈起,在遥远的群山那边聚集的炎魔大军,以及它们体积惊人的巨兽和战争机器。芙兰对那些家伙并不陌生,每当战争来临,酒馆生意冷清的时候,最不需要成本的消遣方式就是趴在窗前看山下乱哄哄的厮杀,而如果卡隆家赢得了战斗,酒馆里更是成天挤满了那些脑袋上冒着烟火的家伙。邦德斯老板对这种局面可谓又爱又恨,高兴的是每个月的照明费用可以大大缩减,担心的则是他们暴躁的脾气随时可能损坏酒馆的设施——毫无疑问,弄坏东西是要赔的,不然邦德斯八百年前就已经破产了,但为了逮住闹事者,他必须得多掏腰包来雇更彪悍的保安。

单纯从性格上讲,芙兰其实更喜欢冰魔们一点,起码他们很安分,几乎不会闹事,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带来的鬼天气,她倒挺乐意他们多统治些时日。实际上,在安装了黄铜工会大力推销的“奢华版无烟无臭中央供暖系统”之后,冬天也并不是那么难熬的——但问题的关键是,她总是免不了要去那杀千刀的窗户边!是的是的,谁都知道冬天应该关上窗户,但在这里不行,因为那些冥顽不灵的冰块脑袋坚持要坐在窗边上吹冷风才舒服!

她把菜单从窗口扔进厨房,跑到暖气管边上,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好好把身子熏热,然后端起递出来的那盆沉甸甸的肉,再次满肚子不情愿地走向可怕的窗户,吧台周围拥挤得要命,她把盘子举过头顶,一边大喊着“借过!借过!”,一边像泥鳅一样滑溜地从形形色色喧哗的恶魔中间挤过去——现在正是酒馆生意最好的时候,来自地狱各地的“自由职业者”们纷纷聚集到黑崖城,希望在即将到来的战争里加入凌诺家的军队——一路上有那么两三个家伙会伸出手来掐她的奶子或是屁股,她得小心地端稳盘子免得被撞掉,但她还是认真地给他们每人一个微笑和媚眼,如果不是上班时间,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跳到对方的腿上,用自己的小蜜穴好好温暖他的长枪的。但眼下她只能让那儿闲着,任凭亮晶晶的液体在两腿之间闪烁……什么?你说衣服?如果穿着衣服上班的话,那邦德斯还雇魅魔来干什么呢?

不是每一只魅魔都像她这样饥不择食的,全世界都觉得魅魔只要动动眼神就能让某个高大又帅气的家伙投怀送抱,这样的传言固然不完全准确,但如果说它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有百分之八十的正确性的话,在芙兰这里,正确性就只有百分之零了——她是特别的一只,也许是全地狱独一无二的一只?反正她自己一点也不喜欢这种独特,每只魅魔都有着与生俱来的魅惑能力,能轻易勾起任何两腿走路的玩意的性欲(其实四条腿也行,不过那不是正常的口味范畴),但芙兰却不能。“一只没有魅力的魅魔?地狱里还有比这更没价值的东西吗?”她往往忍不住这样自嘲一下。

如果客观公正地评判,芙兰认定自己的长相在同族里也能算得上中等,但是在不可抗拒的天然魔力面前,她只好无奈地接受自己毫无竞争力的现实。总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光鲜高贵的优秀资源都被姐妹们抢走,而看得上她的全是些粗俗不堪连五官都没长清楚的土包子。情况甚至还在变得更糟,以往魅魔们只需要和同族竞争而已,而现在,随着界门的开启,人类也开始通过各种途径涌进地狱——活着被抓来的或是死了掉进来的。年轻的女奴们优质又廉价,塞满了妓院和市场,让芙兰渐渐觉得连劣等资源都不是那么好找了。

她钻过暖和喧嚣的大厅,咬牙切齿地迎向窗户里灌来的寒风,相比里边乱七八糟的境况,窗边的局面倒是整齐划一,每张桌子前全是披着袍子的冰块们,它们沙沙地交谈着,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寒气让桌子边上都挂满了参差不齐的冰凌儿,就和冰块们丑陋的牙齿一样。她跑到点了餐的那张桌子旁,把冻得硬梆梆的肉排放在桌面上,在账单上写上金额,把见底的酒杯收到盘子里,飞也似地转身离开。身后响起了冰魔咀嚼肉片的声音,像碾碎石头一样咯嘣刺耳。

她钻回到厨房门口,享受着风管里冒出来的暖气,然后端起从传菜口递出来的餐盘,里边是黑咕隆咚的一盆,浇满难闻的酱汁,还有一块木牌,刻着“72”

——还好,这回不是窗边了。她再次奋力地挤过人群,赶向大厅西边的桌子——邦德斯倒是颇为中意他这只不惹人注目的雇员,一来她干活卖力,二来,既然没有魅惑力,也就不会发生工作中途被按到桌子上猛操一顿这种万恶的消极怠工了。

她把菜肴放在72号桌子上:“先生,您的黑椒肘子,请问还需要别的吗?”

那个矮胖的家伙使劲耸起身子,审视着那盘黑东西,然后用他戴着铜手套的拳头重重地敲打着桌面,面罩里传出像鸟儿一样尖细的声音:“这真是越来越离谱了!上个月我来的时候,份量比今天可要多上一倍!”

“非常抱歉,先生。”芙兰使劲挤出一个无辜的笑容:“您知道的,道路结冻,卡隆家到处设卡,再加上七号界门的战事又不太顺利,最近人肉的供应都不太充足……但是!”她抬高音调,在矮胖子发言之前赶紧给这事儿定了性:“上个月和这个月的份量绝对没有相差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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